巴羅博瀑布

圖文:蔡日興

巴羅博瀑布

第一次聽到「巴羅博」這個名稱,是在1989,我18歲那年,一場登山社的幻燈片欣賞。那時社內的學長姊,用這三個字來稱呼一個位於南投縣信義鄉深山之中的瀑布,有時也開玩笑用諧音說那是拔蘿蔔大瀑布。

這落差數百公尺的,超過九層的壯觀瀑布,位於這島嶼的心臟地帶,很少人知道它的存在,更少人曾在近距離欣賞它。那天一看到幻燈片,我立刻就把它放入今生必訪地點的清單中。

但那時,「巴羅博」這名稱只跟其他「百岳全集」裡那些繞口的山名一般,我聽過,習以為常,我記得,但並不深刻。之後很長一段時間,我混用「巴羅博瀑布」和「九華瀑布」這兩種說法,從未注意到有何差異。

直到最近這幾年,我才終於明白「巴羅博」這個名稱真正的意義。

「巴羅博」(Palub)是台灣原住民布農族「丹群」的一個舊社名稱。布農族又可再分為五群,除了巒群,其他郡、卡、丹與卓四群的中譯群名,都是取其開基祖的姓名發音,再簡化用單一個漢字來表示。丹群的名稱就是取自其開基祖Vatan,中譯簡化為一個「丹」字。

很多人以為幾千年來,台灣山區一直都是均勻地布滿原住民部落,其實不然。泛泰雅系統與布農族人,都是在1624年荷蘭人來台之後,才開始大遷徙,為這島嶼的各山谷填補人煙。大規模遷徙取得更多耕地和獵場後,他們從兩個小族,發展為台灣原住民之中人口數僅次於阿美與排灣的二個大族,這是日治時期學者早已調查出的事實。而這一波拓展之所以能成功,我個人推估跟貿易帶來的工具有所關聯,因此他們取得了更為強大的力量,去面對山區自然環境的種種挑戰,最後他們成功地繁衍血脈,壯大民族。

根據日治時期學者馬淵東一在1930年代所做的口述歷史調查,丹群的開基祖Vatan是在1700年前後,從巒大社循著濁水溪支流往上游方向深入,遷徙到一處可俯瞰兩溪匯流的高位河階平台定居,並開創以他為名的丹群(TakiVatan)。這處平台後來發展為丹群的「大社」(Asang-daingaz),或說是母社,也就是「丹大社」(Asang-Vatan)。

而〈高砂族調查書——蕃社概況〉(註一)記載,巴羅博社是在1810年左右,由兩戶人家共7人從丹大社分遷過來而創立。百年之間,巴羅博社繁衍茁壯,人口與戶數均增,成為一個百人等級的部落,以當年布農族人散居各河階地的習慣,它算是一處頗有規模的聚落。(註二)

在丹大社下方交匯的這兩條溪流,一由南來,一由東。巴羅博社的地理位置,就位於這條南來溪流東側山坡上的舊河階地,其面積接近丹大社的下層平台,這或許可以解釋巴羅博社的聚落規模以及其重要性。

當時布農族人並沒有為山川逐一命名的習慣,所以日本政府繪製地圖時,主要參考大清國時期任命的「通事」(註三)對於原住民控制地域的山川稱謂。但基本上這些中文用字,還是對應到原住民的地名發音。

在丹大社下方交匯的兩條溪流,南來者日本政府稱之為「巴羅博溪」(註四),而東來這條,以及二者匯流之後的河段,都被日本政府稱為「丹大溪」(註五)。〈高砂族調查書——蕃社概況〉之中就記載有巴羅博溪與丹大溪這兩個名稱。而日治時期民間的台灣山岳會,也同樣使用巴羅博溪這稱呼,去描述登山行程。

現在我們可輕易從等高線地圖判讀出,過了巴羅博社的更上游,有一個位於巴羅博溪主流的,總落差數百公尺的多層大瀑布,它最順理成章的名字,當然就是「巴羅博瀑布」。


但日治時期的等高線地圖,從未清楚顯示出巴羅博瀑布的存在。

1916年發行的「蕃地」五萬分之一地形圖,已清楚標示「合歡瀧」,日治時期也有發行合歡瀧的風景明信片,顯然日本人對於台灣有哪些代表性的大瀑布這項議題,是非常有興趣的。但主持蕃地地形圖量測工作的野呂寧,為配合總督佐久間佐馬太所計畫的「太魯閣戰爭」,將測量重點放在北部泛泰雅系統的地盤,南部布農族人活躍的山域,就只進行了粗略的調查。以蕃地五萬分之一地形圖最終所呈現的,顯然野呂寧所派出的測量人員,完全不知道巴羅博瀑布的存在。

1914年太魯閣戰爭結束,北蕃歸順,旋即在1916年又發生「大分事件」,而這次換成南蕃,亦即布農族人的叛變。爾後反抗軍領袖拉荷阿雷遷出,創立玉穗社與日本政府對峙,直到1930年才歸順。

拉荷阿雷所率領的這場反政府行動,造成1924年發行的陸軍陸地測量部(通稱「陸測」)版本五萬分之一地形圖,在台灣南部山區有大片的「測量空白」,而巴羅博瀑布就落在此地圖空白區域內。顯然,陸軍陸地測量部的人員,沒機會從近距離觀測巴羅博瀑布。

日治時期的文獻資料,只有台北工業學校的千千岩助太郎教授,在1937年的一趟登山行程中,曾留下關於此瀑布的描述。這篇文章至少有發佈在報紙、台灣山岳會的會刊以及台北工業學校的登山社刊物三處,但因為語言隔閡與資訊傳遞的斷層,1945戰後台灣的漢族登山者,雖有人曾看過這篇文章,卻一直沒有正確解讀出這些語句(註六)。因此,林文安與邢天正等等百岳時期之前的所謂登山圈四大天王,從來都沒有提到過,也沒有注意到巴羅博瀑布的存在。

或許,二次世界大戰末期,美軍的偵查與空拍機組成員,還有中華民國政府接收台灣之後的航測人員,是繼千千岩助太郎教授之後,除布農獵人之外,極少數曾在近距離見過巴羅博瀑布的人。

1945年戰後,台灣的森林開發方式大幅改變,改採大卡車來運輸原木,為此山區陸續開闢許多條林業道路。而隨著孫海林道不斷深入,巴羅博瀑布更容易被看到了。林道工程清開了被森林所阻擋的視野,從孫海林道的邊坡向南遠眺,雖然距離有十多公里,也只能看到最上面兩層,但,那確實就是巴羅博瀑布。

1970與80年代,有些登山者曾在搭車前往六順山七彩湖登山口的路上,看見過巴羅博瀑布,然而只有極少數曾認真思考過它是誰,它的位置究竟在哪裡。這當中最認真的那位登山者,正是岳界前輩吳澄寬。

1977年,千千岩助太郎將當年在台灣參與過的登山行程,集結整理後出版了《思い出の山々》(群山的回憶)一書。這本書總共只印了七百本,但吳澄寬前輩特別取得了其中一本。

1988年5月,千千岩助太郎教授生前最後一次來台灣,吳澄寬先生特別前往請益。隨後不久的某一天,吳澄寬前輩拿起他手上的《思い出の山々》這本書,對我們台大登山社的學長們,解釋千千岩助太郎當年寫下的這段描述:

「不久抵達很可怕的碎崖地。對面剛徒涉的溪流下游,有數層瀑布落下。飛沫呼雲,從溪底滾滾地湧上來,其壯觀莫可名狀。但因在雨淋下橫切地盤鬆弛的斷崖,因此無法慢慢欣賞。」

當時千千岩助太郎教授所見者,就是巴羅博瀑布。

晴天時,千千岩助太郎所應見之景象。向《丹大札記》中陳永龍學長的照片致敬。

受到吳澄寬前輩的啟發,那年9月,台大登山社的一群學生,立刻組成一支隊伍,前去探索這神秘的巴羅博瀑布,該隊的領隊是倪其彬。他們跟隨著斷斷續續的獵徑,抵達一落千丈的瀑布頂端(後來通稱「瀑頂」),悠閒地坐在巨石頂端向北遠眺。他們也走到了當年千千岩助太郎教授留下那段描述時所行經的那片「碎崖地」,看到那「數層瀑布落下」,「其壯觀莫可名狀」。而隊伍中的陳永龍學長,用他所攜帶的相機,擔任近距離為這瀑布留下影像的第一人。那就是本文一開頭所提到,1989年,我在倪其彬學長家裡舉辦的那場登山社聚會中,所看到的那些攝人心弦的幻燈片。


1991年,台大登山社出版《丹大札記》一書,公開此區域數支探勘隊伍的行程記錄與照片,這本書的封面照片,就是陳永龍學長所拍攝的,巴羅博瀑布的最上三層。《丹大札記》更進一步觸動了許多其他大專院校的登山社員。接下來十餘年,他們陸續組隊前來近距離觀看巴羅博瀑布,宛如一批又一批的朝聖者。欣賞瀑布的最佳位置,還被命名為「世紀觀景台」。

1999年發生921大地震,山區道路嚴重毀損,台灣的登山活動因此沉寂約兩年,而大專院校登山社團造訪巴羅博瀑布的熱潮,也從此逐漸退卻。或許是《丹大札記》的影響力日漸淡化,也或許是因為巴羅博瀑布的漏水問題,在921大地震之後,變得更為嚴重。

要知道巴羅博瀑布為何漏水,你得先知道它究竟是怎麼形成的。

對此,我們倪其彬學長有個大膽的推測,他認為巴羅博瀑布上游的溪床,曾經都是巒溪(註七)的一部分。但因為巴羅博溪激烈的向源侵蝕,造成一連串的河川襲奪,這些本屬於巒溪的水,琵琶別抱,到最後改以瀑布的形式直接從岩壁上「摔落」數百公尺,華麗出場,成為巴羅博溪的新主流。

這猜測需要地理地質跡象來佐證。

現在,巴羅博溪又有一條小支流,以其激烈的向源侵蝕,攻向巒溪河床,而那關鍵的戰場,就是《丹大札記》之中所描述的「準襲奪點」(下圖紅圈處)。如今二者的分水嶺只剩下二十幾公尺高,巒溪的地下水脈,已有部分轉投巴羅博溪,顯然河川襲奪應在不久後即將發生。但我們不知能否在有生之年見證此事,看到另一個數百米大瀑布的誕生。

看了一個現在進行式,接著我們再看一個過去完成式。

剛提到倪其彬學長那大膽的推測,其實,它在等高線地圖上有個強力佐證。在「準襲奪點」的東側,巒溪的一條小支流,它有不符合其水量的深鑿河谷(上圖藍線處),實際上你仔細看之後會發現,那是台灣溪流中游典型的掘鑿曲流地形,只是它現在是乾的。

我們幾乎可以確定,那就是古老的,未發生河川襲奪之前,古巒溪的主流河道,而這條古河道的更上游部分(上圖紅線處),好幾公里的古河床,現在都已經崩掉,只剩下巴羅博瀑布上游的那一段。巴羅博溪把這數百公尺厚的土石都帶走了,真是好可怕的清運能力。或許,現在濁水溪下游,彰化雲林這一帶的土壤,有很大比例都來自於這裡。

看了這個過去完成式,接著我們再看另一個現在進行式。

現今巴羅博瀑布的瀑頂,位於一片堅硬岩壁的最頂端,這片岩壁面向北方,而它的西側330公尺處有一塊較為破碎的岩層,這個區域的風化,或說是向源侵蝕,比起瀑頂岩壁區域更為劇烈。但瀑頂上游約有500公尺的彎曲河道,整體是東西向而平行於瀑布旁的崩壁區域的。因此,這邊有另一個關鍵的戰場,一個也只有二十幾公尺落差的「準襲奪點B」。

而從北面的岩壁與崩壁來看,這個「準襲奪點B」位於瀑頂西側約330公尺處。一旦這個「準襲奪點B」被擊穿,現在的巴羅博瀑布將會消失,而這「襲奪點B」之下,很可能誕生一個新的百米瀑布,它是否壯觀就要看底下岩石的結構而定。但這次,襲奪者與被襲奪者都叫做巴羅博溪,這樣的「自我襲奪」,或許更適合的說法就是單純的河川改道。

而現今巴羅博瀑布的漏水問題,就是在「準襲奪點B」附近,巴羅博溪向源侵蝕太激烈的結果。在「準襲奪點B」附近某處,瀑頂上游的河道底下,地下岩盤有個破洞,這個破洞會引出固定流量的水,最後從瀑頂西側330公尺的崩壁區湧出,到瀑布下段又再匯入。

當瀑布上游的巴羅博溪,其水量大於這個破洞的開口,部分溪水被從破洞吸入成為伏流,然剩餘的水依舊會流過那五百公尺的河道,由岩壁頂端落下,成為壯觀的巴羅博瀑布。

瀑頂可見瀑布下方一個接一個的深潭,以及西側來會的地下水流。向《丹大札記》中陳永龍學長的照片致敬。

而當瀑布上游的巴羅博溪水量小於這個破洞,溪水就會全部變成伏流,巴羅博瀑布的上面幾層就因此乾涸。

921地震之後,除了瀑頂那顆房間大的巨石消失,巴羅博溪床的這個破洞似乎也變大了一些,漏水問題更嚴重,因此,巴羅博瀑布乾涸的時間變多了。

我們不知道何時將跟巴羅博瀑布的景觀永遠說再見,只能好好把握當下。但是現在要看到巴羅博瀑布壯闊奔流的模樣,也必須要挑選雨後,巴羅博溪水豐沛的時節。

我在大學時期,21歲那年1991夏天所安排的巴羅博瀑布朝聖行程,遇上了颱風鍛羽而歸。之後結婚生子,發福再減肥,重新找回登山能力,25年後的2016年夏季,我再次組隊前來朝聖。但還是不巧,那年看到的瀑布水量教人不太滿意。

之後2017年,我又再次組隊前來,這次才終於看到巴羅博瀑布「其壯觀莫可名狀」的模樣。2019年又挑了一個溪水豐沛的時節,再與二位好友前來空拍。這個18歲那年決定的今生必訪之地,我在46歲、47歲與49歲,一共來了三次,總算覺得「比較滿足」了。

我知道陳永龍學長發布在《丹大札記》一書中的照片,都是用一支55mm的鏡頭所拍攝,而當年攝影器材的畫質有所侷限。在2019年這趟行程,我特別攜帶了當時可負擔其重量的,而畫質最細膩的相機,前來拍攝相同的場景,向陳永龍學長的這些經典照片「致敬」。這也就是我《丹溪掠影》攝影集伴隨發行的那六幅海報,其中三幅影像的由來。

瀑頂的綠色隧道。向《丹大札記》中陳永龍學長的照片致敬。

而比對《丹大札記》一書中的照片,另一個有趣的發現則是,三十年前與後,巴羅博瀑布的層數,以及每一層的水流姿態,竟也有所不同。


三十年,除了影像的畫質可以更細膩,看出時間所帶來的變化,另外,文獻的解讀也有了新進展。

我不懂日文,也不擅長搜尋這些文獻資料,但近年有位山友謝英俊先生,他致力於翻譯日治時期的登山相關文獻。而看到這篇他所翻譯的〈秀姑巒山‧烏拉孟山‧丹大山縱走〉之後,我突然理解到,千千岩助太郎教授1937年的這趟行程,在台灣的登山史上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,它甚至隱約記載了當時郡、巒與丹三個群的勢力範圍邊界。

在這裡,我們先只談跟巴羅博瀑布名稱相關的部分。

千千岩助太郎教授行經巴羅博瀑布西側的所謂碎崖地之時,天候不佳,雲霧環繞,他並未親眼目睹瀑布的完整全貌,也未詢問布農族人對這瀑布是否有特殊的稱呼。

而我在仔細研讀此紀錄後的判斷是,當年這個瀑布位處於丹群和巒群的勢力範圍邊界處,它原本可能就像丹大山一樣有兩個不同的布農地名,卻也可能丹群和巒群都沒有為它命名。但就算它曾經有布農地名,最後都沒有被流傳或保存下來。

同時我也發現,千千岩助太郎教授採集到一個重要的地名「哈希侯岡」,那就是現今山友所稱的嘆息灣。

但我發現岳界前輩們還忽略了一件事,千千岩助太郎教授有採集到「九華山西峰」的布農名稱,也就是バロラホン(Barorahon),「巴羅拉宏」。

我不懂布農語,「巴羅拉宏」跟「巴羅博」這兩個字詞之間究竟有無關聯,我不敢妄自猜測。

「九華山西峰」和「九華山」二者都沒有測量基石,但以現代精確的測量結果,其實「九華山西峰」比「九華山」還略高約二十公尺。以一般山岳命名習慣,其實「九華山西峰」才應該是主峰,「九華山」應當是副峰。

命名「九華山」的岳界前輩邢天正,當年若有看懂千千岩助太郎教授1937年的這篇記錄,也知道兩座山頭正確的標高,我相信他會用「巴羅拉宏山」稱呼現在所謂的「九華山西峰」,用「巴羅拉宏山東峰」稱呼現在所謂的「九華山」。

我不認識邢天正前輩,何以有此自信?

邢天正是完成台灣高山百岳的第一人,他對台灣的高山投注了極深的情感,還依其山形予以分類等等。但他並不是到處征服,然後為山頭取名字的那種人。千千岩助太郎教授1937年的這趟行程,繞過了中央山脈主脊的一段,因此漏掉了一座現在被稱為「烏可冬克山」的山頭。而這座山頭正確的布農名字「烏馬冬克」,就是邢天正前輩所採集的。

如果邢天正前輩知道「九華山西峰」有個布農名字叫做「巴羅拉宏」,他應該就不會把隔壁的副峰,依其故國懷念,命名為「九華山」了。

日本政府繪製地圖並為山岳命名之時,就已經大量採用了原住民的地名。而日治時期的學者鹿野忠雄,還有千千岩助太郎教授,也都在其登山旅程中不斷採集布農族的地名稱呼。戰後的登山前輩如林文安、邢天正等人,同樣也會詢問原住民嚮導,是否知道族語的地名稱呼,並將之保存於登山紀錄中。

使用最早所知的地名,避免以為自己征服了山頭並隨興地為之命名,那是一種風格,一種態度,一種生活情調。透過這種風格,我們跨越時空與包含原住民在內的登山前輩,那些前人的足跡建立起連結。站在他們這些巨人的肩膀上,我們看得更遠,島嶼所有的山峰,被一條條的山徑串連。我們人類的知識,是一棒接一棒,一層疊一層,只有傳承,沒有誰征服誰。我們,面對這以人類生命尺度來說是相同的,不變的山水,流露出相同的態度,擁抱著相同的生活情調。

因此,日後我不打算繼續使用九華山、九華瀑布這些名稱了。我只稱它為巴羅拉宏山、巴羅博瀑布。

空拍所見由巴羅拉宏山西側洩下的巴羅博瀑布


註一 :
1930年發生了慘烈的霧社事件,日本政府對其原住民治理政策進行檢討。之後在1931年,日本政府指派了一項特殊任務給所有的警察,讓他們對山區的原住民部落,進行詳細調查並彙整報告。其後由「臺灣總督府警務局理蕃課」發表〈高砂族調查書——蕃社概況〉(最新的中譯本是在2011年由中央研究院民族研究所編譯印刷發行)。

註二 :
在1919年,疑似因西班牙流感傳入之故,造成巴羅博社男性52人女性28人死亡,人口數銳減。到了1927年,又有5人參與丹群對日本政府的反抗,因此家屋、財產與糧食遭燒毀。〈高砂族調查書——蕃社概況〉中沒有記載,但最後巴羅博社所有居民,或許是跟隨丹群的大多數人,在1933到1937年間依照日本政府的「集團移住」政策,遷至現在花東縱谷附近的馬遠村。

註三 :
通事是大清國時代所留下的一套制度,這個角色可說是一個翻譯人員,負責傳達大清國的政令,但他另一個身分卻是貿易商,這通常才是他最主要的謀生工作。通事一般由熟悉原住民語言的漢族,或由其跨種族混血而熟悉兩種語言的後裔出任。他們掌握了山區第一手的資訊,也包含了所有地名。

註四:
或許是因為戰後接收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,其地圖繪製者,沒有參考日治時期的文字資料,「巴羅博溪」在中華民國時期出版的台灣地圖上面,被改稱為「丹大西溪」。

註五:
丹大溪這個名稱其實頗有可議之處。這條溪,為什麼不是稱為「丹溪」,或是「丹社溪」呢?為什麼要多出「大」這個字?

這或許是通事與日本政府在溝通上所發生的問題。

「丹群的大社」,或說是母社,被通事中譯為「丹大社」,但它並不是一個叫做「丹大」的社。或許是因為負責的通事不同一人,為「大社」特別加上一個「大」字,這個命名規則,對於布農族的五個群,並非統一適用。北方的卓群與卡群,其大社就稱為「卓社」與「卡社」,而南方的巒群、郡群與丹群,其「大社」稱為「巒大社」、「郡大社」與「丹大社」。

然而日本政府的雇員根據通事所繪製書寫的資料,光是從漢字來解讀,並無法看出「大社」對於布農族原住民的特殊意義,或許就因此,日本政府的基層官員就把它當成叫做「巒大」、「郡大」與「丹大」的三個社。連帶在日治時期就已經出現了叫做丹大的溪與山。

而山川命名的規則,對於布農族的五個群,也無法統一適用。北方的卓群就有「卓社大山」,卡群有「卡社大山」以及「卡社溪」,邏輯上非常混亂。

到中華民國政府接收台灣之後,「大」字這個錯誤用法,又變本加厲,出現了「郡大林道」與「丹大林道」。

1980年代有一張政府發行的比例尺五萬分之一等高線地圖,它的圖名就是「丹大」,或許是因為這張圖上面沒有著名的山川,繪圖者看到舊社附近標註有「丹大」二字,就以之為圖名。登山者也因此習慣把這張地圖所涵蓋的山域通稱為「丹大」,或所謂丹大地區,丹大山區。

雖然台灣登山界的前輩楊南郡先生,早已對此問題提出指正,但因為地圖繪製單位並沒有注意到並改正,這個莫名其妙的「大」字,在這片山域,製造出一堆語意完全錯誤的中譯地名。而布農族人自己也沒有細究其中的問題,將錯就錯沿用同樣的中文翻譯。

我的看法是,「大山」這個概念是比較可以接受的。除了「大山」,日治時期還有以卑南族來命名的有「卑南主山」,這個稱呼的意思可解釋為他們有很多山,而其中主要者或最高者為「大山」或「主山」,這座山有時亦帶有邊界的意義。但「大溪」這個稱呼以中文來說就太奇怪了,在台灣出現「大溪」這樣的地名,都是形容溪谷寬闊,並非表示這是一條主要的溪流。台灣真正主要的,或者說是「大」的溪流,通通都叫做濁水溪或淡水河,並沒有加上「大」這個字。

因此以布農族自身對於大社的命名規則,以及中文的語意一起綜合評估,就像丹群這個詞一樣,「丹大溪」比較正確的稱呼應該是「丹溪」或「丹社溪」,「巒」與「郡」亦同。

註六 :
「可樂可樂安」與「天南可蘭」這些詞彙被登山圈運用,就表示戰後的台灣省山岳會,必定有一位精通日語的登山者,他曾看過日治時期台灣山岳會的刊物。但當年並沒有現在的百岳縱走路線,地圖也是管制資訊,只有極少數登山者熟悉這片山區的地形。要對千千岩助太郎教授1937年的這趟行程做出正確解讀,需要同時兼備日語以及熟悉此山區這兩項條件,而當年並沒有這樣的人,這應當就是「盧利拉駱」、「可樂可樂安」與「天南可蘭」這三處地名被誤植的根本原因。

「可樂可樂安」是一處險地,其實它是指現在所謂的「斷魂稜」,而後台灣山岳會欲將1916蕃地地形圖上所有獨立標高點賦予山名之時,以此稱呼現今的「斷稜西山」。而「天南可蘭」是山名,但其正確的位置是現在所謂的「紅崖山」。「盧利拉駱」是山名,但其正確的位置是現在所謂的「盧利拉駱山西峰」。而現在被誤植的「盧利拉駱山」,它正確的名稱是 アナベオン(Anabeon)「阿那貝翁山」。

註七:本文不用巒大溪一詞,改稱巒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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